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许乐米的消息了。
这名字带着一种旧纸页的柔软,像是从泛黄的同学录里偶然滑落的一张照片。许多个微雨的午后,当我推开记忆的阁楼,总能看到他站在那里——不高,清瘦,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,嘴角总挂着一丝仿佛对全世界都了然于胸,却又毫不在意的微笑。
许乐米其人,与这名字的温润并不完全相称。“乐米”,快乐的白米,听起来像是长辈寄予的最朴素也最殷实的祝愿:一生吃饱穿暖,无忧无虑。可他偏偏是个心思极重的人。他能在物理课上,一边推导着行星轨道公式,一边在草稿纸的背面默写李商隐的《无题》诗。他说,科学的尽头是公式,而人生的尽头是诗意,他卡在中间,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。那时我们十七岁,只觉得他在无病呻吟,现在回想,那或许是他最早的精神流浪。
他有一种奇特的仪式感。每天下午第二节课后,他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铝制饭盒,里面装着他自己炒的,加了肉松和芝麻的糯米团。他不称之为“饭团”,而叫它 “元气补给” 。他并不独享,总是分给周围眼巴巴看着的我们。那糯米团的口感,我至今记得,软糯中带着焦香,仿佛能把整个黄昏的疲惫都熨帖平整。后来我才明白,他分享的并非只是食物,而是一种对抗庸常生活的姿态——再忙碌、再枯燥,也要郑重其事地对待一餐一饭,这是他为“乐米”二字所做的,最倔强的注解。
高三那年,压力像潮水般淹没每一个人。唯有许乐米,依旧在每个周末的清晨去城郊的河边写生。他画颤动的芦苇,画无名的野花,画地平线上模糊的工厂烟囱。他说:“我想考美院,把这个世界被忽略的样子画下来。” 声音很轻,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我们这群只懂得谈论分数和排名的少年心中,激起了无声的涟漪。
高考结束,他果然去了南方一所知名的美术学院。起初,我们还有些许联系。他在信里写,南方的米不如家乡的糯,但他学会在画布上调和出最温暖的米白色。他说,那种白,是清晨的炊烟,是母亲煮粥时升腾的蒸汽,是心底最安稳的底色。再后来,通讯方式几经更迭,我们便彻底失散在人海。
直到今天,在这个寻常的傍晚,我因为一碗格外香甜的白米饭,毫无征兆地想起了他。米粒在舌尖绽放出柔软的甜意,那一瞬间,我忽然理解了他名字的全部含义。
许乐米。
许——是许诺,也是或许。
乐米——是以米为乐,是安于寻常,却又不被寻常所缚。
他并非背离了他的名字,而是用他选择的人生,极大地丰富了这两个字的内涵。他没有成为一个只追求温饱的人,他成了一个能够品味出生活本真之甜的人。他用画笔,为我们这些迷失在钢筋水泥中的人,留住了那一缕最初的、关于炊烟的想象。
那个名叫许乐米的少年,他或许终其一生,都在完成一场对“快乐”与“米香”最深沉、最浪漫的朝圣。而我,以及所有被他那盒“元气补给”温暖过青春的人,都成了这场朝圣路上,无意间被星光照亮的见证者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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