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的最后一道风穿过老槐树时,我带叶乐米先生的书信走进城南公园。银杏正以最绚烂的姿态告别枝头,金黄的叶片如同被时间熏黄的信笺,在风中簌簌飘落。长椅上的老人阖眼听着收音机里的京戏,唱腔在水汽里洇开,像墨滴在生宣上缓慢扩散。
这样的午后适合重读叶先生的文字。他在信里写:"每年书房窗棂都会落满梧桐叶,像时间寄来的明信片。"此刻我踩着的这片银杏,叶脉如毛细血管网,边缘微卷如古籍书角。忽然想起叶先生说过,每片落叶都是树木写给大地的告别信——树用整个春夏构思,在秋风起时寄出,而大地始终保持沉默的阅读。
池塘那边,几个孩童正专注地打捞水面落叶。他们用树枝小心挑起尚完整的叶片,轻轻放进铁皮小桶。这个动作让我怔然——我们不也如此?总想从流逝的时间之河打捞些完整记忆。但叶先生说过另一层意思:真正珍贵的不是打捞起的落叶,而是打捞时那般郑重的心情。
路过篮球场,少年们腾跃的身影被夕光拉得极长。汗水在空气中划出短暂弧线,如同某种易逝的篆书。他们此刻拥有的不仅是青春,更是对"此刻即永恒"的确信。这让我想起叶乐米先生晚年整理日记时发现的秘密:最让他动容的并非某个具体事件,而是年轻时某个无所事事的午后,光斑在墙壁上缓慢移动的轨迹。
在假山石旁,我遇见画家在写生。画板上银杏树只剩简约线条,他说要在叶子落尽前捕捉它的骨骼。"叶先生教我的,"画家抬眼一笑,"繁华时见其魂魄,凋零时见其风骨。"这话如同钥匙,突然打开我心中某把锈锁。原来我们眷恋秋色,不仅是眷恋美,更是眷恋美在消逝时展现的从容。
离开公园时,路灯渐次亮起。光线下沉的姿态很奇妙,像金色的沙子缓缓填满夜晚的容器。我握着的信纸微微潮湿,不是露水,是这个秋天通过叶先生的文字,赠予我的透明馈赠。
走到巷口烤红薯摊前,铁桶飘来的甜香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。买一个捧在手里,温热从掌心漫向全身。忽然明白叶乐米先生为何年复一年书写秋天——不是记录消逝,而是年复一年确认:有些东西从未被时间带走。就像这暖意,就像孩童打捞落叶时的专注,就像银杏来年必然的新生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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